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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战败的沙皇死于绝望

私产人文 2022-10-14
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冰川思享号 Author 张明扬的阳明山

尼古拉一世至死,念念在兹的都是克里米亚战争的战败。他不能理解,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。

18531016,俄罗斯帝国沙皇尼古拉一世对奥斯曼帝国宣战。
自1825年12月登基以来,这位58岁的沙皇御极已近28年。尼古拉是一个勤勉自律的前现代军国主义者,除了军队以外,他似乎别无他爱,平日里最喜欢穿的就是军装。
1844年,英国维多利亚女王邀请访英的尼古拉去温莎一游,按照《罗曼诺夫皇朝(1613-1918)》一书充满戏谑性的说法,“他拒绝了民主制的软床,觉得它的舒适过于颓废,而要求睡在自己带来的一张钢架床上,而且床板上只铺着一块塞满稻草的垫子”。

01

尼古拉一世不能理解,世界已发生了变化。他的精神世界停留在俄国1815年彻底击败拿破仑的历史荣耀中而不能自拔,如《罗曼诺夫皇朝》所说,“他如奥林匹斯大神高高在上且孤立,看不到自己的国家需要什么才能与西方竞争”。
尼古拉一世的官僚机构臃肿不堪,为果戈里的巨作《钦差大臣》所辛辣讽刺。可能因为仇视西方自由主义,尼古拉一世对西方科技充满怀疑,直到1851年,俄国才开通了两条铁路线。
就连尼古拉一世珍爱的俄军也严重滞后于时代。尽管尽管沙皇自己不可一世,将俄军视作天下第一等的强军,但40年过去了,俄军除了人数更多,多至百万大军,但其他方面几乎没实质性长进,国内缺乏军事工业基础,战术过时,武器装备陈旧,更可叹的是,连枪打得都没有英法军队远,俄军的滑膛枪射程只有三百步远,而英法两军的来复枪可以打到1200步远,甚至超过了俄军大炮的射程。
▲克里米亚战争期间的俄罗斯炮台(摄/James Robertson
尼古拉一世的宠臣、曾长期担任陆军大臣的切尔尼绍夫告诉沙皇:“军队不需要任何改变。”
沙皇相信了。
他因此甚至不怕独自与整个世界开战。他在克里米亚战争爆发后自称:“如果欧洲迫使我们与之开战,我会像哥哥亚历山大在1812年所做的那样,只要外国军队还在俄罗斯领土上,哪怕敌人把我们逼到乌拉尔山脉以东,我们也绝不会放下武器。”
尼古拉一世陷入了现实扭曲力场。正如《克里米亚战争:被遗忘的博弈》一书所说:“尼古拉的想法完全是一种情绪,源于他的自负与傲慢,源于他对俄罗斯力量与地位认识的膨胀,最重要的也许是源于他根深蒂固的想法,认为自己是在为实现俄罗斯的天赋使命而发动一场宗教战争。”
自即位时镇压十二月党人起义以来,尼古拉一世便对西欧自由主义充满仇视,他作为对抗的意识形态是“军国主义+东正教”。
尼古拉一世是一个狂热的东正教徒,法国驻俄大使私下评价称,“这位君主被歌颂、成功和俄罗斯民族的宗教偏见宠坏了”。《罗曼诺夫皇朝》中的刻薄评价则是“沙皇令人警惕的变得越来越有弥赛亚的腔调”。
▲尼古拉一世(图/网络)
在尼古拉看来,这是一场圣战。《克里米亚战争:被遗忘的博弈》称:“尼古拉真心相信他是在上帝召唤下,为将东正教徒从穆斯林的统治下解放出来而发动一场圣战,什么也无法阻挡他的‘神圣使命’”。
尼古拉一世向普鲁士国王腓特烈·威廉四世真诚的说:“我打这一仗不是为了夺取利益,也不是为了征服领土,捍卫基督教是我唯一的目的……我已别无选择,只有战斗,去夺取胜利,不然就光荣牺牲,加入为我们神圣信仰而死的烈士行列。这是我以俄罗斯之名发出的肺腑之言。”
英法对俄宣战前夜,尼古拉一世还在宣扬“天下基督教是一家”的圣战理论:“难道真的只有我会在圣十字架的大旗下走向战场,而其他自称是基督徒的人却聚集在新月旗下攻击基督教?”
而在英法两国看来,十字军圣战的时代早就过去,这就是一场阻止俄罗斯帝国扩张野心的战争,哪怕俄国的扩张对象是非基督教国家也不行。在战争期间,据说英国人对奥斯曼帝国苏丹的支持超过了任何一个欧洲君主,在公众集会上提到苏丹的名字甚至足以引起一片掌声。

02

在1854年9月,英法联军登陆克里米亚半岛之后,这场战争事实上已丧失了悬念。
尽管英法联军打得也不怎么样,但他们终究领先了俄军一个时代,用现代军事语言来说就是,存在“代差”。如《罗曼诺夫皇朝》所说,英法“是在运用工业革命的技术与财富来实施战斗、通信和机动,水平远远超过俄国,因为俄国还滞留在拿破仑一世皇帝的时代”。
当俄国还在为修铁路争论不休时,英国人在战争末期已经跨越英吉利海峡铺设好了海底电缆,克里米亚前线战报几个小时就可以传到伦敦。
▲1854年,英国军队铺设电缆(图/网络)
作为一名军装控,尼古拉一世对现代战争毫无概念,不是动辄作出“大反攻”这样白白牺牲士兵生命的冲动决策,就是困在宫廷里每天祈祷长吁短叹,“不要屈服,上帝在我们这边”。
可以说,在克里米亚战争中,给英法联军造成最大麻烦的其实不是俄军,而是俄罗斯的冬天,也就是所谓的“一月将军”和“二月将军”的,这两位“将军”远远强于俄军中的任何一位将军。
在俄国,有关战争的公开信息少得可怜。俄国报纸一般只刊登有关战争的最简单消息,而且往往已经是两三个星期前发生的旧闻了。《克里米亚战争:被遗忘的博弈》一书说:“俄罗斯当局不允许公众知道俄军在指挥上无能、在技术上落后于欧洲军队这样的事实。”
就连尼古拉一世也处于某种信息封锁的状态。他恼怒对将领说:“报纸上满是关于战役的报道,我却得不到任何报告。我需要详细的、真实的报告……这必须结束了!”
详细的、真实的报告,在俄国从来就不存在。到最后,这一点连尼古拉自己都发现了:“登上皇位时,我满怀激情的希望了解真相,但在连续三十年每天听许多谎言与谄媚之后,我已经失去了辨别真相与谎言的能力。”


03
战局的日益不利摧垮了尼古拉一世的精气神。《克里米亚战争:被遗忘的博弈》写道:“沙皇对其手下的指挥官们也失去了信任,变得越来越阴郁沮丧,认为克里米亚已经不可能打赢,后悔自己发动了这场战争。宫廷幕僚们形容这时候的沙皇是一个被打垮的人,忧郁、病恹恹、疲惫不堪,自从战争打响以后,仿佛迅速衰老了十岁。”
“我唯有战斗,去胜利,或者光荣的死亡”,此时,关于死亡的想法开始进入尼古拉那颗刚烈却偏激的大脑中,“我已经活了五十八岁,实在是太久了,痛风就是我的年龄的悲哀特权。我要把自己托付给上帝的意志”。
1854年11月,一次为沙皇寄予厚望的大反攻以惨败而告终,一万多俄军在英法联军的密集火力下惨遭屠戮。至此,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丢失再无悬念。
1854 年 9 月,英法联军在克里米亚登陆(图/网络)
儿子亚历山大从前线返回后告诉父亲,塞瓦斯托波尔一定会失陷。而后,宫廷近臣惊奇的发现:这位平素最厌恶男人哭泣的沙皇哭了。
尼古拉垮了,据廷臣说,他“不吃不睡,整夜待在皇后的房间”。绝望之中的一缕温情是,尼古拉没有穿鞋,只穿着短袜,原因是怕吵醒皇后。
1855年1月底,尼古拉感冒了。一开始,谁都没在意,不过就是一次感冒。但到了2月中旬,身心俱疲的尼古拉开始卧床不起,还患上了肺炎。
2月17日,医生告诉病情急转直下的沙皇,他将不久于世。尼古拉平静的接受了死亡讯息,似乎已生无可恋。
沙皇的私人医生曼特说:“比身体疾病更甚的精神折磨”让沙皇倒下了,战场失利的消息让他已经孱弱的身体遭受了“最后一击”。
临终前,尼古拉承认“我过于喜爱战争了”。他将家人召集到自己身边,说“我爱你们胜过一切”,不胜伤感的对儿子亚历山大说:“我想自己承担所有的困难而严峻的事情,给你留下一个和平的、秩序井然的、幸福的国家,但上帝做了另一种安排。”
“拯救俄国!”尼古拉一世告诉自己的继承人。
1855年3月2日,尼古拉一世驾崩,至死念念在兹的都是克里米亚战争。因为公众对沙皇患病一无所知,驾崩的消息一经公布,马上就有各种版本谣言说沙皇因战败自杀身亡。这些谣言虽荒诞不经,但有一点是真的,战败的确摧垮了沙皇的身体。
尼古拉去世当天,维多利亚女王就知道了。她在日记中对沙皇的去世做了一番反思:“可怜的皇帝,唉!确实成千上万人的鲜血要算在他的头上,但他曾经也是一个好人,拥有许多优秀的品质,有的相当出类拔萃。对于什么是正确、什么是他有权做的以及有权拥有的,他有一种错误的认知,却依然固执己见,这就是他行为的根源……”
▲1855年,俄罗斯投降(图/网络)
几天后,塞瓦斯托波尔,一张系着纸条的石头从俄军堑壕扔进法军阵地。纸条上用法语写着几句话,声称代表了许多俄军军官的观点:
“俄罗斯的暴君死了。和平马上就要到来,我们将没有任何理由与我们敬重的法国人交战。如果塞瓦斯托波尔陷落了,那也是暴君罪有应得。”——一个热爱祖国的真正俄罗斯人。
几个月后,尼古拉的儿子亚历山大以承认战败的方式,拯救了俄国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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